潮新闻 监制 程少波 记者 徐添城 王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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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栏的话：乡村是中国基层治理的基本单元，是中国式现代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乡村，也是无数中国人的心灵家园。乡村就像一个记事本，每一寸土地都在讲故事，关于家长里短，关于生老病死，关于丰收致富，关于绿水青山。变化着的乡村，总是那么生趣盎然，富有力量。今起，浙报集团绍兴分社推出乡村蹲点融媒体栏目《 村观 》，用脚步丈量古越大地，细细品味和观察，记录振兴的乡村、美丽的乡村。
八月末，夏秋交替，吕远的果园里，也迎来主角的一波更替——葡萄上市，水蜜桃下架。
“今年的桃子，卖得不好。”到了做季节性总结的时候，吕远对行情直言不讳。
吕远的果园位于里木栅村，地处绍兴市柯桥区兰亭街道西部，与兰亭景区的距离不过1公里。这个60亩大小的农业基地，是目前村里对外营业的最大果园。七八月，水蜜桃上市的黄金周期，我三次来到这里，听了三遍同样的答复：“今年的桃子，卖得不好。”
今年夏天，略显极端的高温天给“靠天吃饭”的农民带来了极大的考验。“天气热，雨水少，水蜜桃损失率达到70%，价格也卖不上去，收益很低。”尽管手握“兰亭水蜜桃”这张农业金名片，当地果农们还是或多或少碰到了这样的烦恼。
也是在今年夏天，我在里木栅村多次见到了村支部书记钱巍巍、区派驻村指导员邱国庆和几名来自中国人民大学的助农研究生。他们总是聚在“吕远的桃园”里商量对策，试图合力帮助果农减少损失、破解烦恼。
会稽山脚下的这个小园子里，三个问题被提出，待解答。
一问品质
七八月，钱巍巍、邱国庆带我多次走访了吕远经营的桃园。但参观路线一次比一次“刁钻”。
七月中旬，桃园里的第二批水蜜桃陆续采摘，他们带我穿梭在桃树间，让我留心脚下的烂桃。彼时，绍兴经历了一段较为长期的阴雨天，不少水蜜桃被打落在地，看着让人惋惜。
八月上中旬，他们带我沿着桃园外的山路向陶家山方向前进，沿路看到的依然是遍地的烂桃。这个周期，绍兴正面临动辄40℃的高温炙烤，水蜜桃品质不达预期，采摘工人索性任由果子“自生自灭”。
沿着园中小路，钱巍巍带我们看到了真实的桃园现状。记者 徐添城 摄
不同于以往的“待客之道”，这个夏天，里木栅村坦荡地让我这个外来的客人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水蜜桃困局，以及果农们不加修饰的、焦灼的内心。
“就这么烂在地里，多可惜啊。”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此感到惋惜。
做了几十年农业开发工作的吕远也坦言，今年的效益“确实很不好”。十多年前，带着农创的一腔热情，吕远来到这个会稽山脚下的小山村，承包了200亩茶园和30亩果园，做起茶叶、水果生意。
四年前，又因为看好这里的土壤和气候条件，吕远扩建了果园，将面积翻了一番，引入了更多品种的水蜜桃、葡萄和猕猴桃，打造起一个小有规模的“四季果园”。
但他的这腔热情，这几年却被现实泼了不少“冷水”。一方面，南方城市夏季常遇的高温天气使得水果种植效益很不稳定。吕远也引进、提升了种植技术，但依然难以克服自然损害。
“兰亭水蜜桃有自己的品控标准，达不到要求的桃子，我们是不会采摘销售的。”这股子硬脾气，让吕远宁可承认自己遭遇了高达70%的水蜜桃损失率，也不愿意赔上口碑以次充好。
受天气影响，许多桃子只能烂在地上。记者 徐添城 摄
另一方面，自认是“老一代”农民的吕远也承认，自己的销售方式依然十分传统。因快递投送会提高成本且有品质折损，他的公司没有开通任何网上销售渠道，桃子销售完全依靠老客户。
老客户的购买方式也很传统。他们通常上门自提自取。好几次闲聊时，我看到几辆小轿车沿着山路驶来，熟门熟路停靠在果园前，吕远见了，便起身前去招呼这些老朋友。一般，他们也不问价，一口气提上十几盒刚摘的水蜜桃，堆叠在后备箱就径直离去。
“这其实也侧面反映了，我们的品质是得到老客户认可的。但从实际需求来看，果园扩建后，客人的数量并没有明显增加。这也导致在产量不高的情况下，依然有很多果子滞销。”吕远说，“没必要隐瞒，我很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我们的产品。”
果园仓库内，一位采摘工人正在挑拣优质水蜜桃进行包装。记者 徐添城 摄
二问流量
想让更多人看到，问题就归结到“流量”二字上。这个藏在里木栅村深处的果园，有没有可能靠流量来拯救？
村支部书记钱巍巍早就想试试。
“吕远是带着情怀来到里木栅村的。现在村里上点规模的农业企业有3家，不少农民是受他影响的。”沿着一条小道穿过果园，钱巍巍带我来到一处观景平台。站上平台，整个村子尽收眼底。
站上观景平台，里木栅村的茶园和果园尽收眼底。记者 徐添城 摄
“一半茶园，一半果园，农民们把希望种在里木栅村，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一边用手拍打着观景平台的木质扶手，一边对我说。
想把流量引进来，是钱巍巍今年年初便定下的计划。而此刻我们脚下的这方平台，便是他先行先试的主战场。
今年暑假，他把两支年轻团队带到了这里。7月上旬的一天，来自绍兴市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们把直播间设在此处。一边体验摘桃子、一边带观众看风景，两个多小时的这场直播，收获了4万多点赞量。吕远的联系方式，也第一次在线上被推广出去。
到了7月15日，一个来自中国人民大学的9人硕士实践团队到村里调研。在吕远的果园仓库里，他们见到了6位正在整理、包装水蜜桃的大爷大妈。闲聊间，他们得知今年的水蜜桃卖得很艰难。
随后，也是在观景平台上，望着绿油油的茶园与空无一人的果园，队员们很快达成了共识——“应该要让更多人知道里木栅村和这里的产业。”
“确定意向后，我们在此后两周内七访里木栅。队员们在果园里体验了水蜜桃采摘流程，向农业专家咨询了当地农产品特性，也打卡了很多风景优美的角落，收集到的素材都制作了短视频对外传播。”8月初，我在村里见到人大实践团队队长王赫，这个戴着草帽的小伙，此时俨然已经融入了村子。
王赫（左）与队员们拍摄水蜜桃素材。记者 王啸天 摄
打着里木栅村标签的创意视频通过中国人民大学官方平台和柯桥本地媒体的宣传，给村子做了一波小小的推介。钱巍巍的朋友圈里，一时间加上了不少新的好友。他们有的为了打听水蜜桃价格，有的则是对乡村游项目感兴趣。
后来，学生团队还借助当地网红平台“共富星期四”助农直播间，为里木栅村的农产品和自然风光吆喝了一番。当天的直播吸引了11万人次观看，互动评论区内，询问里木栅村定位的网友不在少数。
小小的试水让钱巍巍看到了希望——真好，外界开始慢慢对这个小山村感兴趣了。
里木栅风景。记者 王啸天 摄
三问长久之计
回到一个现实的问题：直播和平台推广，能为农民们带来什么实际效益？
从今年夏天的这几次尝试里，大家觉得成效还没有特别明显。
比如，王赫告诉我，他到现在都还有一个遗憾——直播推荐中无法直接植入水蜜桃的销售链接。这主要受限于运输。
“村里水蜜桃的订单规模，还不足以与快递公司谈合作。这就导致，快递成本不低，时常遇到快递费用高于水蜜桃本身售价的情况。”王赫说。
外加，不可控的运输时间，在一定程度上会降低客户收到的水蜜桃的品质，而在里木栅村农户们看来，品质一旦无法保证，所有推介都是徒劳。
学生团队通过直播为水蜜桃吆喝。受访者供图
这是街道和村干部们，接下来需要继续攻克的一个难题。
“问题确实还有不少，但方向却越来越清晰了。”相比立竿见影的效益，区派驻村指导员邱国庆觉得，若把眼光放长远些，今年的几次引流活动，能给里木栅村日后的出圈带来一定影响。“这个夏天我们做的尝试，还是很有意义的。”
邱国庆到里木栅驻村，到今天才近五个月。但他已经把村子走了几百遍。
“里木栅村的发展问题，归根结底是市场问题。”邱国庆带我走过一次又一次桃园，他每次都会在腐烂的桃堆前停下，面带遗憾地发出啧啧惋惜声。在他看来，上好的果子卖不出去、宜人的风景无人欣赏，都是因为里木栅村目前在外声名不响。
邱国庆和钱巍巍已经做了无数次头脑风暴。针对里木栅村内保存完好的文物、古建筑，修缮一新的水库、游步道，以及绿色无污染的茶园和果园，他们已经初步制定了一个乡村文旅发展项目，把现有资源有效整合，并在此基础上打造适合年轻群体的木客部落计划。未来，这里将成为人们“忙中偷闲”的好去处。
里木栅村以桃为媒，吸引更多年轻人。受访者供图
当前做的每一次推广，都为项目推进提供人气基础。而等到游客慕“里木栅”之名前来打卡游玩时，村里的各类农产品，无疑将不再为“难卖”而困扰。这是一个让人期待的良性互动。
显然，里木栅村有自己的“雄心壮志”。未来，这里不止是卖水蜜桃和茶叶，还将卖风光和氛围。
两位干部对此信心满满。他们向我发出下一次邀约——不久之后，且看小村新面貌。
里木栅风景。记者 王啸天 摄
记者手记：
给“养成系”乡村一点时间
相比大多数“网红”村，里木栅村目前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符号。这其实是乡村振兴路上，许多正在摸索发展路子的村子面临的共同困惑。
7月上旬，我在里木栅村的第一次采访结束时，村支部书记钱巍巍笑着问我，这是不是我采访过的最“原始”的村子。他所说的“原始”，指的是此时的里木栅村，还没有引进时兴的乡村咖啡店和书吧，也没有能让人赶来打卡的网红景点。不仅如此，村里还在为基本的农产品销售费脑筋。
里木栅村的发展没有走得很快，钱巍巍承认这一点。临近景区，村内又有多处文物，村子要发展，每一步都需要在保护的基础上稳扎稳打。好在，这位80后海归青年已经在上任几年间，有了规划与思路。
里木栅村有属于自己的自然风光与人文底蕴，这些将成为未来的新卖点。如今，他与驻村经验丰富的邱国庆以及多方团队携手，正在谋划适合里木栅村村情的新项目与新方案。
后来的每一次交流，我都能在钱巍巍和邱国庆眼中看到光。谈到不久后里木栅村会发生的变化，他们干劲十足。我们也相信，在满怀热忱的人手中，“养成系”乡村能给我们带来新惊喜。
不妨给点时间，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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